3000年前发源于永定河古渡口的北京城,一度是泉眼遍地、湖沼众多的“幽州湿地城”。积水潭、海淀、车道沟、巴沟、万泉庄等流传至今、水汽泱泱的地名,正是那段多河富水历史的直接见证。然而20世纪下半叶以来,全球湿地大面积萎缩,北京也不例外。
到本世纪初,北京湿地面积仅占市域面积的3%,比新中国成立初期减少了12个百分点。让湿地重回北京怀抱,近年来北京大规模的湿地保护行动展开,一大批曾经萎缩的坑塘池沼再现鸟飞鱼跃的蓬勃生机。在第23个“世界湿地日”(2月2日)即将到来之际,让我们走近北京的湿地。麋鹿苑的突围天安门往南20公里,有一处湿地名为“南海子”——历史上北京南城最大的湿地,也是元明清三代的皇家狩猎之所。
南海子里栖息着一种华夏特有的珍奇动物:麋鹿。“麋鹿又名‘四不像’。因头脸像马、角像鹿、蹄像牛、尾像驴而得名。
”北京麋鹿生态实验中心副主任郭耕,已经和麋鹿相伴20年。实验中心所在地又称“麋鹿苑”,是历史上南海子湿地的中心位置。而说起麋鹿苑,又不能不提麋鹿辗转百年的回家之路。
清末,因为永定河泛滥和八国联军入侵,生活在南海子的中国最后一批麋鹿消失。此前被作为珍奇异兽引到欧洲的麋鹿,成为这个在地球上演化了200万年的物种的最后“星火”。1900年前后,英国乌邦寺的主人十一世贝福特公爵将世上仅存的、流落于欧洲各大动物园的18头麋鹿收留。1985年,乌邦寺毅然将麋鹿后代送还中国,流浪百年的麋鹿终于回家了。
归国麋鹿中,有38头重回故里南海子。占地近千亩的麋鹿苑,也由此而来。当时麋鹿苑四周砌起了两米多高的红砖墙,为的就是与外界隔绝,让麋鹿在人们精心营造的湿地环境中自在栖息繁衍。
然而,麋鹿苑并不是伊甸园。上世纪90年代以来,伴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,城乡结合部地区的各种环境问题接踵而来。开采砂石、倾倒垃圾、私搭乱建……麋鹿苑很快被大沙坑和垃圾堆包围,围墙而栽的树上经常挂满了白色塑料袋。“那些年每年都有一两只麋鹿因为误吞塑料袋,堵塞消化道而死。
”1998年到麋鹿苑工作的郭耕见证了这个“残酷的过程”。因为周围大量开采砂石,地下水位急剧下降,麋鹿苑里的自然水系也相继干涸,只有太阳湖、月亮湾、饮鹿池3个小水塘,靠抽取一部分地下水勉强支撑。“‘四不像’四面楚歌,麋鹿苑垃圾围城”。郭耕以北京市政协委员的身份四处奔走,呼吁政府部门“救救麋鹿”。
随着2008年北京奥运会召开,绿色发展理念逐渐深入人心。北京市委市政府对生态建设的投入也达到了空前的力度。2010年,北京首个“城南行动计划”启动,南海子湿地公园建设成为当时的头号工程。南海子湿地公园规划占地11.65平方公里,相关部门计划用几年的时间实施生态修复,恢复历史上碧水环绕、绿荫环抱、芳草萋萋的湿地景观。
公园一期于2010年建成开放。曾经满目疮痍的大沙坑,引入再生水,汇成了波光粼粼的湖面。
大量生活垃圾经过处理后就地填埋,营造成高低起伏的微地形。片片芦苇,排排柳树,很快引来了野鸭、白鹭、鸳鸯等水鸟筑巢栖息。今年7月,南海子湿地公园二期也将向公众开放。纳兰性德笔下“红桥夹岸柳平分,雉兔年年不掩群”的南海子味道,渐渐回来了。
被南海子湿地公园簇拥环抱的麋鹿苑,也找回了安宁。在水草丰美的环境中,南海子麋鹿的种群愈发壮大,现存栏有170多头,加上陆续被输送到洞庭湖、鄱阳湖等湿地进行异地繁衍的,已经超过1800头。苍鹭、白鹭、孔雀、野鸭、大天鹅、黑天鹅等150多种鸟类,与麋鹿和谐共生,构成了生机勃勃的小生态圈。萎缩湿地重焕生机湿地到底有多重要?郭耕的办公桌上摆着美国作家戴蒙德的著作《崩溃——社会如何选择成败兴亡》一书。
在和记者交谈中,他多次提到这本书中所描写的、复活节岛因自然资源耗尽导致文明衰亡的故事,以表达他的观点。“湿地是地球生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,生态系统崩溃了,人类社会、人类文明也离崩溃不远了。
”郭耕介绍,湿地是地球上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区域。麋鹿就是典型的湿地物种。200万年的进化,塑造了它完美适应湿地生活的“四不像”身形,但也决定了它只能生活在湿地环境里。
一旦离开湿地,就会不可避免走向灭绝。而据科学家分析,一个物种的灭绝有可能会引起与之相关的几十个物种的相继灭绝,最终,会祸及人类自己。在世界范围内,对湿地的保护起始于1971年。当年,国际社会建立了全球第一个政府间多边环境公约,即《关于特别是作为水禽栖息地的国际重要湿地公约》,简称《湿地公约》。
1992年,中国加入《湿地公约》。20世纪末,在大规模的城镇化浪潮中,湿地保护开始逐渐受到全国各级政府的重视。
“北京比较大湿地保护行动是从2001年开始的。从那年开始到现在,市委市政府相继出了3个湿地保护文件,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。
”市园林绿化局野生动植物保护处副处长黄三祥说。曾经湖沼众多的北京,因为气候变化、人口增长、城镇开发等原因,湿地面积大幅度萎缩。具有调蓄雨洪、改善水质、调节小气候、保护生物多样性等多重生态功能的湿地,在市域版图上越来越小。
以建设南海子湿地公园为代表,2010年后,北京湿地保护走上快车道,经过不断地摸索,湿地生态修复技术已日渐成熟。党的十八大以来,全国高位推动生态文明建设。定位为“国际一流和谐宜居之都”的北京,对生态格局构建、生态环境质量提升提出了新的要求。
湿地生态系统的修复,又走出了一条新的探索道路。森林湿地无缝对接通州区马驹桥镇小杜社村的村西,有一片这几年新栽种的生态景观林。
林子有一个挺新奇的名字:森林湿地。为什么叫“森林湿地”?在萧瑟的冬季,林子里能看到的只是一排排树叶落尽、光秃秃的树而已。
“夏天来就不一样了,有林子有水,他们造林子的,管这叫‘林水相依’。”附近村民告诉记者。在林子里转转,就会发现“森林湿地”的奥秘,原来这并不是一块平坦的林地,周围高,中间低,林子中央有一片地势低洼的汇水区。
在七八月份北京的雨季,这些低洼地带就变成了天然的蓄水池。林业部门在洼地边缘还栽上了萱草、鸢尾、千屈菜等耐湿植物,从而构成了小型的湿地系统。
“夏天来还能看见白鹭。”林子的管护人员说,七八月份的雨天过后是这片森林湿地最美的时候,尽是来拍照的。“过去森林是森林,湿地是湿地,现在通过森林湿地建设,要让它们实现无缝对接,营造出一个更加自然的生态系统。”黄三祥说。
以北京市百万亩造林工程为契机,森林湿地建设于2013年启动。所选择的工程地块,都是过去历史上有水的低洼地。这些地块一度用来种藕、养鱼,久而久之,造成土壤板结,地下水污染。
“推动森林湿地建设,一方面是改善景观,另一方面也是在修复生态环境,回归这片土地的本来面貌。”市园林绿化局相关负责人表示。
从2016年开始,北京市每年启动2200公顷的湿地恢复新建项目,大部分都在鱼塘和藕田的腾退地上进行。2016年至去年底,全市累计恢复、新建湿地6674公顷。预计十三五期间,要累计恢复、新建湿地1.1万公顷。林中有水、水中有林、林水相依的城市森林湿地,已成为北京新的湿地景观。
在第一轮百万亩造林工程和2018年启动的新一轮百万亩绿化造林工程中,园林部门充分利用雨洪水、过境水和再生水,复活了一批在城市化进程中萎缩的湿地,如东郊森林湿地、妫水河湿地、蔡家河湿地等。正在紧锣密鼓推进的还有温榆河森林湿地,丰台南苑森林湿地,通州凤岗河湿地、马驹桥湿地、东南郊湿地、延芳淀湿地、潮白河森林湿地等。
位于市界处的大尺度森林湿地建设项目,将与河北、天津的森林湿地建设项目相接,共同构成生态过渡带——“环首都森林湿地公园环”。小微湿地进入保护体系作为一个拥有2000多万人口的大都市,北京的湿地生态系统修复不仅仅考虑生态效益,还要回应市民对大自然的渴求。
去年10月份,占地10.9公顷的什刹海西海湿地公园落成开放。这是一片700多年前、早在元大都时期就已经存在的古老水域。相比于热闹繁华的前海、后海,西海一带因为商家少、游人少,景色更为清幽。
2018年,西城区园林部门通过绿化景观提升、打通步道堵点、增加人文景观等措施,把这片自然水域提升为核心城区唯一一处湿地公园。建成后的西海湿地公园兼顾生态效益和市民游览需求,一条木栈道凌驾于水面上,有芦苇、荷花相隔,水中野鸭与游人两不相扰。游客既享受到了亲水的乐趣,又没有破坏湿地的自然野趣。从2005年北京首个湿地公园在海淀翠湖开建到今天,北京市域范围内,国家级和市级湿地公园已拥有11处。
其中国家级3处,分别是翠湖国家城市湿地公园、野鸭湖国家湿地公园和长沟国家泉水湿地公园。市级8处,包括南海子湿地公园、汉石桥湿地公园等。湿地公园,为人与自然和谐共栖搭起了桥梁纽带。
此外,全市还在野鸭湖、汉石桥、怀沙—怀九河、拒马河、金牛湖、白河堡等6处建起了湿地自然保护区,总面积2.11万公顷。在湿地面积相对较小、达不到自然保护区建设标准的延庆妫水河,房山佛子庄,密云安达木河、白马关河等地,建起10处湿地保护小区,总面积1400公顷。
全市形成了以湿地公园为主体,湿地自然保护区为基础,湿地保护小区为补充的湿地保护体系。就在去年11月份,一种新的湿地类型——“小微湿地”在位于北四环中路的亚运村中心花园启动试点。不同于人们熟知的野鸭湖、汉石桥湿地拥有广阔的水面,小微湿地面积很小,只有不到1公顷。
但通过土壤层改造,科学合理的植物配置,同样能起到调蓄雨洪、净化水质、缓解“热岛效应”、保护生物多样性的作用,既能改善城市景观环境,又能为鱼鸟昆虫提供荫庇场所。作为城市生态修复、环境修补的崭新路径,小微湿地今后会像小微绿地一样,在北京城里遍地开花,为城市送去清新的水汽。
保护越来越硬气生态环境保护,离不开制度的保障。早在2013年,北京市已经出台并实施湿地保护条例,明确提出“实行最严格的湿地保护管理制度”。从2016年起,北京市政府和各区政府签订的园林绿化工作责任状中,有一项就是确保湿地面积总量不能减少,并要求各区采取措施,提升湿地质量,改善湿地功能。与之相配套的北京市级湿地保护名录也相继出台,密云水库、野鸭湖等35块湿地被纳入首批保护名录。
因为有了切切实实的法律条文作支撑,湿地保护变得越来越“硬气”。2018年,在野鸭湖湿地保护区,14处当地渔民私自搭建的违章建筑被拆除。
“湿地保护条例第27条,列入名录的湿地,任何单位和个人未经批准不得擅自开垦、占用或者改变湿地用途。”共同开展执法的延庆区园林、水务部门,以及属地张山营镇政府,有着充分的法律依据。更严格的湿地管理制度还在路上。
黄三祥介绍,今年本市将制定最严格的湿地占用审核审批制度,各区建设重大工程如果确实需要占用湿地,必须做到“占多少补多少,先补后占”,并且湿地质量要有保证。就像国土部门用“天眼”查违建一样,北京湿地保护区也将用卫星遥感的方式,监测保护区内的人类活动,如果发现有盖违建的现象,相关部门第一时间查处。
作为湿地保护的配套制度,今年湿地生态补偿机制的制定也提上了议事日程。市园林、发改、财政等部门正在起草补偿办法。这一机制主要针对全市集体所有的湿地,总面积大约1万公顷。
因为纳入湿地保护范围,这部分土地被严格禁止开发,只能进行保护和适度开展生态旅游。湿地生态补偿机制建立后,政府将为保护湿地的村集体和农户发放生态补贴,让他们安心守护身边的青山秀水。城市因水而灵动润泽。
自古傍水而生的北京城,正在努力修补着“大地之肾”,让湿地之城渐渐复苏。(记者王海燕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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